他承认得如此坦然，轻描淡写的，问心无愧的。
仿佛墨氏三口人，李覃，这些人命只不过是他随手碾死的一只只蝼蚁。还有那怨气冲天的万人坑，数不胜数的白骨，一层一层，密密麻麻的，只一想就令人遍体生寒。
这些，甚至连一将功成万骨枯都算不上，有的只是丑陋难看的私欲，和冷酷无情的权谋争斗。
昭之望着他沉静的侧脸，棱角分明，线条冷硬，身体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，明明还是她闭着眼睛也能画出的样子，却如此可怕，也如此陌生……
大概是因为整个人麻木了，所以连怒气都生不出来了，只有不知是从哪里生出的，深深的惧意。
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呢，没有心，没有感情，甚至没有人性，像是披着人皮的野兽，亦或是人形机器，如同祁山上那种用来守山的机器，只要人进了他的领地，挡了他的路，便机关全开毫不留情的杀人机器。
这一路追着他走，到这里，也已经是寸步难行了。
当初那个给了她一点温暖，只温柔一点就让人意乱情迷一厢情愿为之付出一切的人，越是接近才越是看清，去掉好看迷人的伪装后，他真真实实的模样，教人不忍直视，教人退避三舍，教人万分恐惧。
“淮王殿下，还请您离开。”
昭之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，冷静的说话，声音低哑而淡漠。语气比刚刚驱逐安乐公主和墨三爷一帮人，还要客气，还要疏离。
这样抗拒的态度，孟琮沅显然也察觉倒了，他只是垂下眼帘，声音淡淡的。
他道，“那我们一起走。”
说完，他不容置喙的伸手，握住了昭之的手。自从昭之小产之后，身上的皮肤变得十分冰冷，陡然被他一握，竟然十分温暖。
昭之心里的翻江倒海收也收不住，用力抽了抽手，竟然抽不出来，整只手仿佛被毒蛇盘踞着。
她的声音也不禁拔高了些，怒道，“你，”
周围人听到动静，纷纷抬起头，好奇的目光看过来，昭之哽在喉咙里的话又艰难的咽了回去。
心里十分讽刺，即便到了这种时候，在墨家的灵堂上，他还是那样的轻慢，唯我独尊，什么都不放在眼里。
孟琮沅面上始终没什么表情，俊朗消瘦的面庞就在她眼底，他手指紧紧的扣着她的，眼瞳漆黑一片，认真凝视她的样子，显得有些温柔，和深情。
昭之用力咬了咬嘴唇，恢复了清明，忍耐着乱麻一样的情绪低声道，“你先放开，我们谈谈吧。”
孟琮沅放开她的手，站起身出了灵堂。
昭之步履蹒跚的跟在他身后，钻心的麻痛从膝盖传到心里。怎么会变得这么可悲，明知道已经不可能了，却抑制不住的，心动神摇。
背着光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挺拔料峭，行走间步伐有一种行云流水的流畅，如他一贯的为人，从不拖泥带水，干净利落。
只隔了几步，他在千山万水之外。
昭之嘴角扬起苦涩的笑，应该是他始终在。只是一开始她误以为能追的上，现在清醒了，也就知道了，那只是错觉。
从冰寒幽冷的灵堂出来，原本十分炽热的空气照拂在人身上，只觉得温热和沉闷。
两人走出侧殿，穿过游廊，来到一间地势宽广的园子，满眼翠绿枝哑横生，绿草覆盖了整个地面，青石板反着光，刺得昭之有些目眩，然后就觉得脚尖被什么阻了一下，身体失控的往前扑。
孟琮沅听到身后的动静，伸手勾住了她的细腰，原本应是十分柔软的地方，如今的触感已是瘦得有些硌手了。莫名的酸楚从鼻腔传到孟琮沅的胸口，他的手掌顺着细瘦的线条动了动，和第一次触碰时差得太多了。
昭之站稳身子，从他怀里挣脱，心烦意乱，语气也失去了平静。
“行了，就在这里说吧。”
孟琮沅往她身侧靠近一步，昭之下意识退一步，头顶上刺目的光线消失了。
昭之深吸一口气，按捺住繁杂的思绪，声音平和的控诉道，“你到底想怎么样，如今墨家已经家破人亡，就连平民小卒也敢上门欺凌了。”
孟琮沅幽深似水的眼眸望着她，心思十分复杂。他本不该来的，可一听到安乐过来了，他还是来了，连一点犹豫都没有。
昭之莹白如玉的脸颊反着光，扬着尖细的下颌，浑身散发着冷冽的幽香，看他的表情十分复杂，尖锐的敌意，抗拒和抵触，还有一点不明意义的，像是隐忍，亦或哀怨，亦或二者皆有。
他的声音不轻不重，带着意味不明的平和，“你跟我回去。”
昭之木木的看着他，顶着淮王妃的身份做这些事大概让他觉得丢脸了，让他高贵的尊严受到了诟病，可她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。
昭之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决，“我现在不可能离开墨家。”
这种时候，墨氏族人虎视眈眈只等她前脚走后脚就把人给下葬了，如若墨阳连父母最后一面都见不着，她如何能交代。
孟琮沅又道，“那我陪你留下。”
昭之瞳孔剧烈收缩，眼前一阵清晰一阵模糊，胸口四处流窜的焦灼和暴躁炸开了，汹涌的怒火彻底烧着了。
“孟琮沅，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咄咄逼人，墨家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，就连死了也得不到安宁。”
她的喉咙仿佛也烧着了，声音嘶哑凄厉，这番话吼出来用尽了力气，吼完只觉眼睛被一片黑暗铺满了，四肢麻痹了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