果然是怀疑她了。
师心鸾反倒是镇定下来,面带笑容,不语。
朝凤盯着她,眼神似刀子一般,似要剜开她的面皮,看透她的灵魂。那般凌厉的眼神,却又带着些微的迷惑和不确定。
“我查过你的脉象,你体质偏阴寒,乃是遗传,并非后所致。我也彻底调查过,前年老夫人寿宴之前,你并无任何异常。当日我虽因换颜术后遗症闭门不出,稍有疏漏让陈氏得了手,但府中有我的眼线,绝对不可能有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偷天换日…哪怕是那次你去华云寺,我也是一直跟在身边的。你半夜出门,回来后我也检查过,你脸上没有易容的痕迹。我很确定,至少你这张脸是真的。”
师心鸾扬眉。
还是很理智的,可既然确定自己并非冒充,她今日的目的又是为何?
朝凤坐着不动,神态端详,眼神里连最初的凉寒也慢慢沉寂下去,却并未完全消失。
她看着师心鸾的眼神浮现一层茫然复杂乃至骇然的心惊。那眼神让师心鸾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去华云寺,见到的那两个所谓的世外高人。
神棍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?
“你意外闯入异时空,已打破了空间平衡,了尘方丈用朝氏先祖所创‘天行阵’帮你找到了寄宿体,才让你得以存活。正因如此,他才元气大伤,不得不闭关修养。”
朝氏…
那日场景仿若重现,朝凤的声音响在耳侧。
“你早已知晓我的身份,知道我最大的秘密,虽疏离于我,却并未于我为仇。直到现在,我虽没再见到你自小贴身佩戴的那枚雕刻着双梧花的玉佩。但我查探过你的脉象,你后天练了些防身招数,却并没有半分内息。使用换颜术者,会伤及静脉,需得内息调理方成。我只是奇怪…”
说到这里,她眼神刹那黝黑而深沉。
“你身上那些看似合情合理,却又诡异的变化,从何而来?思来想去,我突然就想起两年前,赐婚圣旨下来的时候,你本是十分抗拒这门婚事,去了趟华云寺以后,就默然接受了。你大底不知道,了尘方丈,与祖父乃同门师兄弟。”
师心鸾恍然大悟。
怪不得那和尚会那什么‘天行阵’。
“了尘方丈非但深谙佛理,对天象八卦之术的研究,更甚过祖父,更能推演前世轮回。我心中存了疑惑,便派人秘密去了华云寺,他却避而不见。我更肯定,他定知其中内情。再三请见…他终是松了口,留下一句话。”
“故人而,魂散而灵未灭。”
师心鸾眼神一震。
朝凤静静的坐着,宽大的衣袖却在颤颤而动,似她这一刻的眼神。那般颤颤巍巍的,带着浮薄的疼痛和锥心的悔恨。
“所以,你…到底是谁?”
最后两个字,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,便是这样,那口气也不敢吐出来。就如同全身骨架,稍一松懈,整个人都会跟着坍塌成模糊的血肉,没有了一丝精神气。
师心鸾怔怔望着她,忽然不忍告诉她真相。
这个女人半生漂泊,忍辱负重,不惜改头换面,一年又一年的承受因换颜术后遗症带来的苦痛折磨,还得忍受与亲妹妹相见不能相认的煎熬。
是的,朝凤与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,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。
那日宫宴后,朝凤请她入挽心殿,与她说起楚央的那段姻缘,她便已洞悉所有。至于她是怎么被送进武安侯府的,想来又是另一段辛酸往事罢。
这么多年,朝凤不曾来找她,而是自己一个人背负起满族的血仇,是担心万一失败连累自己吧?所以哪怕是改换了容颜以师挽君的身份藏身侯府,在她身边,也不敢暴露。直到那次西山刺杀失败,她不得已,走上最后也最艰险的一步。
入宫。
入宫,伴在那个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身边,做仇人的枕边人,虚与委蛇,并且为他产子。也便于将来事发后,做最后的努力。也是最开始的目的,刺杀!
若非自己一步步追查探索,想来她也不会这么快告诉自己真相。
只因自己是她的亲妹妹,是她在这个世界上,最后的血亲,也是她支撑着坚持下去的精神动力。
可这个步步为营,半生筹谋的女人,无论如何也不知道,就因为当初她的一时疏忽,以至于这个唯一的亲妹妹为奸人所害,魂归西天。如今寄住在这具躯壳的,早已换做了另一缕灵魂。
这般的打击,她能承受么?
师心鸾沉默着,而端坐在榻上的女子,因她的沉默,眼神一寸寸凉下来,浑身的血液,也跟着凉下来,凝结,成冰。她的脸色,寸寸成雪。
咔——
心里紧绷的那根弦,轰然崩裂。
她双手撑着床沿,身子却已然软成了薄薄的纸,摇摇欲坠着即将滑落。
“娘娘!”
师心鸾惊呼一声,身体先于意识,飞快的上前一步,扶住她双臂。她那般用力,才勉强稳住朝凤不曾失重跌倒。
“为什么会这样…”
低哑的嗓音响起,满殿空荡荡的风,却阻挡不住那低低的几个字飘入耳中。
师心鸾心中仿若千斤,张了张口,下一刻,她震惊的睁大了眼。
朝凤保持着半倾的姿势,空洞的眼神里没有焦距,晶莹的水光泛滥,渐渐凝聚成珠,滑落眼眶。
吧嗒——
珠落玉盘。
那声音轻如鸿毛,却重如泰山,压在师心鸾心口上,沉甸甸的,甚至压制了呼吸。